山海经拾遗录第二篇——九尾

红衣雅玩

零
《山海经》云:青丘之山有兽焉，其状如狐而九尾，其音如婴儿，能食人，食者不蛊。
壹
“殿下，近来边疆无战况，西边和北边的敌国最近均无来犯。”一个将士正对着座上的王爷抱拳，恭恭敬敬地禀报最近的战况。
座上的王爷此刻有些心不在焉，正用手中的狗尾巴草逗引怀中的九尾狐。
看到这副场景，将士不禁微微一愣。“殿下，”将士轻轻喊了一句，“这九尾狐还是不要靠近的好，听说会吃人。”
“啊？”王爷抬起头来，“知道了，知道了，下去吧。”
将士看了一眼那狐狸的九条尾巴，不禁暗暗的吞了一口口水，但他深知殿下的主意不会轻易改变，便应了一声悄悄退下了。
王爷支着耳朵听着动静，待他确定了将士已走，才说：“九尾，可以出来了。”
那九尾狐听了这话，便从他怀里跳了出来，一转身，变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。她愤愤地跺了两脚，“他骗人，我才不吃人呢？这句话他都说了上万遍了！”
王爷微笑的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，毫不在意她的小脾气。
一年前，六皇子锦王萧怀烨在外出打猎时捉到了一只受伤的狐妖，那狐妖被发现时还是原型，后脚踝还淌着血。萧怀烨心生怜意，于是就将它带到了当时驻扎边疆的军营里。没想到这狐妖受的伤痊愈之后，它便幻化成人形，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。
她说什么要来报恩，于是萧怀烨手下的将士们都知道主子养了一只刁蛮的小狐妖，可狐妖终究是妖啊！怕一不小心伤了锦王，再加上狐妖食人的传说，将士们纷纷劝说他放掉这只小狐妖。可是小王爷呢，一点都不怕这狐妖，反而还将狐妖带在身边。
这次回来，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一点伤——马到半路被敌人的刀砍伤受惊了，萧怀烨被甩下马来，摔断了左臂，幸好赶来的将士制服了面前的敌人，不然萧怀烨早就死在马下了。
这仗自是大梁胜了，只是损失不少，眼看这敌国也不敢轻易冒犯了，萧怀烨也就先稍作休息整，回府休养了。只是府中人多眼杂，再加上九尾她本就是妖，影响不好，萧怀烨也就把她放在屋内，只在周围无人或只有他信任的人时才会将九尾放出来。
贰
听闻萧怀烨回府，太子殿下便要来见见这位皇弟。得知消息，萧怀烨吩咐厨娘多准备些菜式。
太子殿下很快就来了，声势浩大，光是随从就带了十几个，可是这人一多呢，不免有些吵闹。九尾再也在屋里坐不住了，便从屋里出来，绕到屋顶的瓦片上，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。
看到太子的到来，萧怀烨立即快走两步，行了个礼：“皇兄。”
“皇弟常年征战在外，想必是长了不少见识吧。”太子没有理他，只是自顾自的说着。
“啊，是。”萧怀烨有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，“在外面确实不长了不少见识，只是到底还是不如皇兄一般聪颖，自是比不上皇兄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太子一听这话，笑了。九尾伏上来看，太子笑得有些勉强，又有些疯狂，让人猜不透他的意思。太子笑了几下就停了，又继续说：“皇弟，父皇现在对你很是看中，对你也是赞赏有佳啊！”
一听这话，九尾看见萧怀烨怔了一下，随即他很快地收好了自己的表情，说道：“还是皇兄更加聪彗，更得父皇赏识，愚弟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。”九尾想起前几日皇上赐了萧怀烨一匹良马，品色甚是上好。虽然不知太子来意为何，但依萧怀烨此时的表情来看，来者不善。
“六弟既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，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要做些什么来欢迎啊。”太子不客气地找了客位坐下。后面两个婢女随之跟上。
萧怀烨一见太子坐下了，随即就吩咐下人上菜。院子里人来人往，十分热闹。九尾有种想下来的冲动，一阵阵食物飘香逗引着她。正当她要准备下来时，不知被什么缠住了脚，一下子九尾惊得变成了人形。正当九尾要惊叫时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，将她带离了屋顶。
刚落地面，那人就松开了手，退后两步。
九尾以为是萧华烨的部下，刚要生气。回过头来却怔住了。
“道……道士？”眼前的人俨然是一副道士的打扮，背着把桃木剑，身着深蓝法服，头戴冠巾，着白布袜。可是，即使是道士的打扮，那道士身上仍有一股熟悉的味道，悠久。
那道士看着她，忽然地笑了一下。
“这么久不见，九尾还是忘了我呢。”
“你是？”九尾仔细看，瞬间反应过来了，“你……你是！青鸟！”
那道士点点头。
“你为何过来？”九尾开口问道，“这么多年过去了……”
“女娃妹妹的事……”
九尾深吸一口气：“这么多年过去了……这还是我打不开的心结。”
“节哀顺变，当初为了从海中救她，我临时找到了一只刚死的鸟，才使她活下来，没想到后来……”
“你是向着那些人的！”九尾定定的望着他。
“九尾……”
“你当初就是该向着他，全力救他出来，为什么？”
道士苦笑了一下：“生灵各自有命数。九尾也不是向着人类吗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那个人类少年。听说是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王爷，杀人如草芥，九尾也会喜欢吗？”
“他那是保家卫国，国乃是千万家，身为皇子更应该保家卫国啊。再说，再说……他还救过我的命，那几日被一个除妖师盯上了，那个除妖师有厉害的法器，纵使我数千年法力，也敌不了。我费劲力气逃走，奄奄一息，还好他来了。”
道士笑着摇摇头：“九尾，人妖殊途，你这样会没有结果的。”
“无所谓，多少年我都等得起。”
“那即使是最后他也没来，你还愿意吗？”道士有些恍惚。
“愿意，哪怕等一生。”九尾坚定地说罢，转身离去，留道士还在原地。
叁
萧怀烨此番回来，还是引起了很大轰动的。一会儿是皇帝赏赐，一会儿又是皇后传见，拜访次数最多的就是东宫太子了，每次来呢就是大大设宴一番，对外声称是“谈国事”。皇上也觉得此事甚好，聊聊国家，也算是为父皇分忧了，更何况还能促进兄弟之间的感情。
可每次接待完太子，萧怀烨就回到书房，右手揉着太阳穴，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。
“怎么了？怎么不开心？”九尾凑过来问。
“没什么……”萧怀烨说，“只是，有些不安。”
“是因为太子殿下吗？”九尾试探地问道。
萧怀烨点点头。
九尾想了想，又说：“太子这几日频繁来访，保不准要干些什么。还是小心为妙。”
萧怀烨叹了一口气：“我敬皇兄，我们不是一母所生，我也没有夺嫡的野心。只是现在……皇兄越来越不对劲了……我担心。”
“太子明日里应该还会来，这几日天天都来，明天也应该会来吧？”
“很大可能。”萧怀烨站起来，面向庭院，“纵使我为国分忧，血战沙场，也敌不过算计和背叛。生在帝王世家，世人以为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。然而，越高的位置，越身不由己，权力背后总是有血腥的。”
肆
第二日太子果然来了，仍是声势浩大，九尾又爬上屋顶，偷听着他们的谈话。
太子不紧不慢地接过下人斟来的酒，说：“六弟的左臂经这几日的休养可想好些了？”
“嗯，”萧怀烨点头，“再过一些时日又可出征了。”
“六弟，”这太子露出有些惊异的表情，不知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，“你本是去历练一下，皇父也只是想让你更坚韧一点，若是真发配你去守卫边疆，便是父皇和我都会担心了。”
“多谢父皇和皇兄，”萧怀烨轻笑了一下，引得九尾探身去看，“皇兄，最近宫里要事很多吧？作为弟弟，虽然不能帮上什么忙，但还是少打扰就少打扰的为好。”
太子将自己的表情管理的很好：“事情我早已处理完了，不劳六弟烦心”他摆了下手，“六弟也就只管好养伤就行了。”
……在他们谈话不久，九尾就闻到一种异香，淡淡的，又似一种花香，所以凡人一般都闻不出来。九尾本是狐，又天生的敏感，轻易就闻到了。萧怀烨此时还不知道的样子，但他显然已经开始有些不适，九尾转眼就看到屏风后面的香炉，便甩了下尾巴。“啪”地一声，香炉便掉了下来。几个婢女闻声慌慌乱乱地小跑过去，灰白粉末撒了一地。
萧怀烨显然被响声惊的清醒了，太子闻声也站了起来，径直向屏风后走去，几个婢女全都跪了下来，十分慌乱。太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，转身就从屏风里出来，说道：“没什么，不过是几个碟子坏了。”那几个婢女忙起身收拾这些灰白粉末，企图毁灭证据，九尾刚想制止他们，起身要跳下去时，却发现萧怀烨看着自己，轻轻地摇了摇头，九尾会意，收回了身子。
太子先是看了看那屏风后面，确认婢女已经收拾好后，又看了看天，说道：“这天色看着也不早了，我也该回去了。六弟，改日再来拜访。”
萧怀烨支撑着站起来，太子返身走了，那几个婢女也随后紧跟上太子临走时还回头向九尾的方向望了一眼，九尾紧张的往里缩了缩，最终太子转身离去，九尾才松了一口气。
“下来吧，”萧怀烨向九尾唤道，“早就发现你了。”
九尾听了，起身从屋顶上跳下来，一转身便化为人形，朝着萧怀烨吐了吐舌头。
“他是想害我。”萧怀烨低头，“即使再尽心尽力，终不得他信任。”
伍
太子经这次事后再也没有来叨扰，只是萧怀烨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，有时练功练着练着就站不稳了。想来想去也大概是那天太子焚香起的作用，九尾看着有些不安。
为了不惊动皇上和太子，萧怀烨悄悄地请了郎中来，却并没有什么结果。
然而，让萧华烨和九尾担心的不是这个。按理来说，如果是病，养养也许就好了，可是西北那边又传来战乱。果真，宫里的太监传来圣旨，拖着细长的声音请萧怀烨进宫去见皇上。
当萧华烨穿过条条走廊，进入庞大雄伟的内殿时，却发现太子也在那候着。
“陛下，六殿下来了。”太监用自己细长的尖嗓，轻轻地传话道。
高高在上的皇上虽年过半百，却仍有帝王气概。
“父皇，”萧怀烨向皇上行了行礼，又向太子行了行礼，“皇兄。”
皇上点了点头，又说：“烨儿啊，听宏儿说你已愈，是真的吗？”
萧怀烨一听这话就看向太子，太子眼里平静，惊起他心里一番波澜。不用想也知道被设下了什么套，但如今国难当头，最重要的是平复国难。没想到，回到这里，竟是一场鸿门宴。萧怀烨有些感慨闭了下眼，又睁开：“是的。如今国难当头，儿臣自愿去平复西北。”
在萧怀烨没有看到的地方，太子轻笑了一下。
坐在高位的皇上头发已经看不出几根青丝了，面上已布满皱纹，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想这么多了，他有些心疼地看着萧怀烨：“烨儿啊，你也有这么大了，此次西北来犯，事关重大，除了赵将军和冯将军，其他的都是些空有将位的无用之辈，赵将军远在东南边疆。冯将军早已被派去了西北，你的病刚好，派你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……”
萧怀烨默默地听着，不出一言。
“来人。”老皇上喊了一声，“宣旨！”
那同样已经苍老的太监快走了两步，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，拖着细长的声音道：“为平定西北，特派去六皇子锦王萧怀烨，封为平疆将军，特赐将军令，钦此——”
“臣领旨谢恩。”
陆
此次去西北的路远，萧怀烨自知凶多吉少，便不要九尾跟随。九尾也不知人世间的人心险恶，自是不懂萧怀烨如今的境地。萧怀烨让她放心，从怀中掏出一个狐形玉坠，将它放在九尾手上。
“这是九尾，之前我一直带在身上，如今我要远征，可能好一段时间见不着我了。”
九尾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，只是默默点头。圣旨刚下来的时候，她也吵着闹着要一起去，可是萧怀烨拼命拦着。“你不许拖累我！老老实实待着。”萧怀烨当时说着。九尾知道，如果自己去了，就会让他分心，她不能让他分心。
萧怀烨将九尾交给他信任的婢女秋霜，跨上马去，回头看一眼九尾，远去了。
秋霜照顾着九尾，九尾却每天吃不下饭。本以为这是一段安定日子，却不知为什么每天梦到的都是萧怀烨死去的场景。日子不过才过去了十天，太子就废了。屋外下起了大雨，不只是为了什么。
“九尾姑娘，听说是一个道士，冒着杀头的危险，请见了皇上。拿出了一个香炉，又找到了太子调兵的证据，调走了一半兵马呢，王爷这次……”
九尾不顾一切地跑出去，唯有秋霜在后面喊着“九尾！九尾！”雨水将她淋得湿透透的，白白的，似针，使她看不清前方。模模糊糊才出现个人影。
“青鸟，青鸟，帮帮我！”九尾猛地扑过去，抓住了道士的衣袖，“你告诉我，他怎么样了？”
道士摇摇头：“死了。太子调走了这么多兵马，前线兵马不够，自是死了。”
“死了……死了。”九尾眼神空洞，紧紧地抓住了青鸟，把他的衣服抓出一层层褶子，“你帮帮我，求你帮帮我。”
道士指了指尾巴，九尾变一看便明白了意思，“九条尾巴都可以不要，只要换回他！”
“一条就够了。”道士一边说着，一边开始准备。
“青鸟，你为什么要做道士？”九尾坐在地上，没由来的问了一句。
“很远很远的事情罢了。”道士轻轻地回答，声音飘散在风中。
柒
萧怀烨回来了，听说还有一口气。他的手下快马加鞭地将他带回来。
“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。怎么只有八条尾巴？”旁边一个憨头憨脑的小随从数道。
萧怀烨也没有回答，只是将怀中的九尾和狐形玉佩抱得更紧更紧。